作者:梁永傑
*道聲百周年徵文比賽 – 公開組 – 冠軍
帶點濕氣的春風吹拂潔白的窗簾,不經意渗進了絲絲溫暖的日光,映入客廳裏,一隅閃閃發亮。原來是那瓶花露水。
我心裏驀地泛起了漣漪。走過去,這瓶花露水,半舊的,包裝簡約,含蓄得來又大方地,散發着薰衣草的淡淡芬芳,香氣清雅而不落俗套。我小心翼翼地倒一點在手背上,嗅着,嗅着,那是種熟悉的氣味。
記得小時候,疑似患上活躍症的我最愛到處奔跑,弄得傷痕累累。男孩子總是這樣的吧!她,心疼我,她,知道了花露水具有消炎殺菌的作用,即使平日不捨得使用,也不向我吝嗇。她不是甚麼大戶人家,這瓶花露水是她唯一的嫁妝。她一直珍而重之,不常使用。
也許這瓶花露水正正代表著某種連繫、某些憶記,或許,是否用在我身上就是糟蹋了它、浪費了它?
也許當時天真的小孩只懂玩耍,其他人和事只是裝飾了他的遊樂場。
有一點我卻是清楚的。我知道她着緊我,便故意讓她掛心。不為甚麼,只因太淘氣。可是,中學二年級的那一次,卻讓她受到傷害……
那年,她特意出席了學校的陸運會,為我打氣,我當然感到很高興、很威風。可是比賽的時候,我不小心跌倒,擦破了皮膚,但我堅持完成賽事。一跑到終點線,還未回過氣來,她便撲出來,然後竟然從手袋裏掏出了一瓶花露水,純熟地扭開設計獨特的瓶蓋,正準備塗在我的傷口上。
不知因由,我臉紅起來,想也不想,使勁推開她。她差點站不穩,我立刻扶她。她本來着急的模樣,呆了呆,變得有點失望落魄,好拭一拭失神的眼睛,微笑着望一望我,似有所悟,然後慢慢地蓋上那瓶花露水,急急地扭緊,又慢慢地放回手袋裏。她陪了我到醫療室包紮,好像甚麼事也沒發生過。
有發生過。
許多老掉了牙但依然窩心的故事中,主角的花露水總是被摔破了,玻璃弄碎了,香氣散失了,接着又出現了一些奇蹟,即使不能回復到最初,但缺憾美最後還是瑕不掩瑜。美好結局。
我和她的故事,卻並非如此。當天那瓶的花露水,仍然是今天這瓶的花露水。薰衣草的香氣依舊,或許不一樣的,在於歲月的氣味。
她繼續為我無私地付出,我覺得自己很幸福,同時卻很慚愧。
有時夜讀睡意濃,正當我想沖一杯咖啡,她泡了一杯熱茶,捧到我身旁,拍一拍我的膊頭。雖然她沒有留下甚麼加油打氣的說話,那份關懷的暖意足以使我拚勁直線上升。我細看那杯熱茶,一縷縷煙絲煙圈若隱若現,飄送着茶香,以及比茶更香的薰衣草花露水。
很想說一句謝謝,時常想。
我有時會很懊惱。當下還未畢業,還未投身工作,還未能供養父母。金錢物質生活上,我能做的事不多。情感靈性方面的,我又付出了多少? 幫她分擔家務? 盡量讓她不用為我操心? 給她按摩舒筋? 其實我最想她開心快樂……
整間屋每時每刻都洋溢着薰衣草的淡香,我在家裏穿的衣服也沾上了淡香,歷久常清新。偶然,那香氣是特別濃郁的。我會懷疑她是不是被蚊叮被蟲咬,或切菜時弄傷手指,或是被魚刺劃傷。我更會好奇,為甚麼這瓶花露水似是永遠也用不完,抑或是根本這瓶花露水已不是最初的那一瓶……
我弄不清楚。
我卻有一個很明確的心意,就是期待,期待着用畢業後第一份工作第一個月薪金,買一瓶花露水給她。這瓶將是專屬我與她的花露水。想深一層,是不是應該買一瓶氣味相若的香水更貼切呢? 是否應該也一併買有「消炎殺菌」作用的藥膏呢?
我又弄不清楚了。
她,是我的母親。我很感恩,我有她當我的母親!